
羅毓嘉:靜靜躺在你的假公園 [天下雜誌] http://opinion.cw.com.tw/blog/profile/40/article/697
一度你以為,這座城市已經很老,很老了。卻在甚麼時候,城市四處飛揚起怪手拆卸老屋的粉塵,不一會兒,廢墟夷為平地,凹凸顛簸的地面快速地整平了,一卡車一卡車,搬來了花,搬來了樹。亮亮麗麗,綠油油的一口口小公園,開在幹道邊,開在城市的這裡,那裏,羅斯福路,建國北路,和平東路,這裡,那裏。公園的綠意草坪澎麒菊,招啊招,像城市生活邊角上甜蜜溫柔的索討。
你是喜歡花的。其實你也喜歡樹。聽他們說,台北好好看,這你是同意的,可又過好一陣子,你從那樹還不過一人高的時候開始走過彼方的巷口,幾個月不見,樹長了高去。然後過了陣子,樹不見了,換來了圍籬。圍籬上還是綠的,說是植生牆。卡車依舊一卡車一卡車的來。載來工人,載來沙泥,讓你有些迷惑。
樹呢,花呢,草呢。公園沒了。
啊,都市更新已成顯學,這城市的四處大興土木。這城市,再沒幾個路口見不到施工的蜻蜓吊車。
忠孝東路四段555號,原本的聯合報大樓所在之處,那精心打造了的、假得發亮的公園,擺了幾年,近日終於立起圍籬,動工了,準備要平地高樓起。而公館這頭,辛亥路和羅斯福路口,那先前規劃成里民咖啡座的銷售中心,則還靜靜地躺成一座花圃。
都知道,都更土地只要畫成公園,符合了「台北好好看」的意旨,放上一年半吧,能有最高達10%的容積獎勵。可這是什麼道理?
他們說,那是都更自治條例第19條的F7修正案。他們說,源於台北舉辦花卉博覽會期間的政策延續,執行城市的綠化才是硬道理,只要都更處劃定了更新地區,地主對於老舊與閒置的建物自行執行拆除與美化綠化工作,在實施18個月之後即可得到最高容積獎勵達10%,其中包括建物自行移除的5%,以及綠美化工作的5%獎勵。
那日你走過建國北路左右兩岸,從南京到民生路口之間,不過幾百公尺距離,那些老屋拆除了的、等待被建成更宏偉高樓的土地,就有四、五筆,其中不乏建商插了旗的,大剌剌將建商認養的字樣插在公園中心,彷彿怕路人都不知道那樣地招徠著。走過了夜裡,走過黃昏,走過下一個清晨,其中有塊地,植滿了向日葵,可夜裡,向日葵是不向著太陽的。
城裡人走過一個個精巧的,假得發亮的公園,找不到一條步道進去。裡邊沒有涼亭,沒有椅子,它們只是綠著。
綠著像嘲笑公園四周灰撲撲的塵世顏色。
它們垂首,像是問著土地什麼,但我們不可能知道。是2011年開始的所謂台北好好看,是假公園、真容積,圖利了誰,沒人去問,信口開河給出的10%容積獎勵,卻把城市過度開發的壓力留給了以後的人。
你想,一座已經很老、很老的城市,能承載多少人?六百萬,一千萬,城市的統治者當是這麼想的,天賦容積,只要我敢給,有什麼不可以。可城市是給人生活住居活動著的,其實需要的是更多的公園,卻何嘗需要那麼多的住宅?即便新建了大樓,建蔽退縮竟也有限,當那些比鄰的樓房蓋起來了,城市的更高處密密縫起了,底下的人,還能有天空嗎。
和平金山路口,一幢量體極大的集合住宅統御了南區的天空,據聞建商把郊區的幾塊地拼了起來,成為新大樓的容積。可這,又是什麼道理?
台北其實不好看。也沒什麼人講道理。
這座城市,把容積獎勵變成了推動都市更新的籌碼,城市盎然的綠意只是一時有。每一天你一再一再地走過每個街口,看著那些沒有泥巴,沒有沙坑,美得荒蕪,且令人卻步的所謂公園,18個月過後,或許有些長命些,水泥石屎堆成的天際線,更高了,更灰了。容積多了,綠意少了,執行都更的建商笑了。
這城市還在發著太過清醒的瘋,之後一切都將拆除了,再次溢滿了。SRC鋼構叢林裡,並不真的好好看的台北,也沒有真正的公園給人們呼吸。